钱乙,字仲阳,上世钱塘人,与吴越王有属。俶纳土,曾祖斌随以北,因家于郓。父颢,善针医,然嗜酒喜游。一旦匿姓名,东游海上,不复返。乙时三岁,母前亡,父同产姑,嫁医吕氏,哀其孤,收养为子。稍长读书,从吕君问医。吕将殁,乃告以家世。乙号泣,请往迹父。凡五六返,乃得所在。又积数岁,乃迎以归。是时乙年三十余,乡人惊叹,感慨为泣下,多赋诗咏其事。后七年,父以寿终,丧葬如礼。其事吕君犹事父,吕君殁,无嗣,为之收行葬行服,嫁其孤女,岁时祭享,皆与亲等。
乙始以《颅囟方》著山东。元丰中,长公主女有疾,召使视之,有功,奏授翰林医学,赐绯。明年,皇子仪国公病瘈疭,国医未能治。长公主朝,因言钱乙起草野,有异能,立召入,进黄土汤而愈。神宗皇帝召见,褒谕,且问黄土所以愈疾状。乙对曰:以土胜水,木得其平,则风自止。且诸医所治垂愈,小臣适当其愈。天子悦其对,擢太医丞,赐紫衣金鱼。自是戚里贵室,逮士庶之家,愿致之,无虚日。其论医,诸老宿莫能持难,俄以病免。哲宗皇帝复召宿直禁中。久之,复辞疾赐告,遂不复起。
乙本有羸疾,性简易嗜酒。疾屡攻,自以意治之辄愈。最后得疾惫甚,乃叹曰:此所谓周痹也。周痹入脏者死,吾其已夫!已而曰:吾能移之,使病在末。因自制药,日夜饮之,人莫见其方。居亡何,左手足挛不能用,乃喜曰:可矣!又使所亲登东山,视菟丝所生,秉火烛其下,火灭处,斫之,果得茯苓,其大如斗。因以法啖之,阅月而尽。由此虽偏废而气骨坚悍,如无疾者。退居里舍,杜门不冠屦,坐卧一榻上,时时阅史书杂说。客至酌酒剧谈,意欲之适,则使二仆夫舆之,出没闾巷,人或邀致之,不肯往也。病者日造门,或扶携襁负,累累满前,近自邻井,远或百数十里,皆授之药,致谢而去。
初,长公主女病泄痢,将殆。乙方醉曰:当发疹而愈。驸马都尉以为不然,怒责之,不对而退。明日,疹果出,尉喜以诗谢之。
广亲宗室子病,诊之曰:此可无药而愈。顾其幼曰:此儿旦夕暴病惊人。后三日过午无恙,其家恚曰:幼何疾?医贪利动人乃如此。明日果发痫甚急,复召乙治之,三日愈。问何以无疾而知?曰:火急直视,心与肝俱受邪。过午者,心与肝所用时,当更也。
宗室王子病呕泄,医以药温之,加喘。乙曰:病本中热,脾且伤,奈何以刚剂燥之?将不得前后溲。与石膏汤。王与医皆不信,谢罢。乙曰:毋庸复召我。后二日,果来召,适有故,不时往。王疑且怒,使人十数辈趣之。至,曰:固石膏汤证也。竟如言而效。
有士人病咳,面青而光,其气哽哽。乙曰:肝乘肺,此逆候。若秋得之可治,今春不可治。其家祈哀,强之与药。明日曰:吾药再泻肝而不少却,三补肺而益虚,又加唇白,法当三日死。然安谷者过期,不安谷者不及期,今尚能粥。居五日而绝。
有妊妇得疾,医言胎且堕。乙曰:娠者五脏传养,率六旬乃更。诚能候其月,偏补之,何必堕。已而子母皆得全。又乳妇因大恐而病,病虽愈,目张不得瞑。人不能晓,以问乙。乙曰:煮郁李酒饮之,使醉则愈。所以然者,目系内连肝胆,恐则气结,胆衡不下,惟郁李去结,随酒入胆,结去胆下,目则能瞑矣。如言而效。
一日,过所善翁,闻儿啼。愕曰:何等儿声?翁曰:吾家孪生二男子。乙曰:谨视之,过百日乃可保。翁不怿。居月余,皆毙。
乙为方博达,不名一师。所治种种皆通,非但小儿医也。于书无不窥,他人靳靳守古,独度越纵舍,卒与法合。尤邃本草,多识物理,辨正缺误,人或得异药,或持疑事,问之必为言。出生本末,物色名貌,退而考之,皆中。末年挛痹浸剧,其嗜酒喜寒食,皆不肯禁。自诊知不可为,召亲戚诀别,易衣待尽,享年八十二,终于家。所著书有《伤寒论指微》五卷,《婴孺论》百篇。一子早世,二孙今见为医。
刘跂曰:乙非独其医可称也,其笃行似儒,其奇节似侠,术盛行而身隐约,又类夫有道者。数谓余言:曩学六元五运,夜宿东平王冢巅,观气象,至逾月不寐。今老且死,事诚有不在书者,肯以三十日暇从我,当相授。余笑谢弗能。是后,遂不复言,呜呼!斯人也,如欲复得之,难哉!没后,余闻其所治验尤众,东洲人人能言之,剟其章章者著之篇。异时史家序方术之士,其将有考焉。
河间刘跂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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