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蒙寄书，虚怀下问《内经》以何家注疏为最善。弟于《内经》注疏诸家，所见无多。自陈修园于注《内经》家独推张隐庵。考张氏之注，原鸠合其一时同人共成之，似较他家注疏为优。然其中谬误穿凿之处，亦复不少。盖《内经》一书，虽传自开天辟地之圣神，实互相授受，至春秋之末始笔之于书。其迭次授受之际，约皆有所附会，与经文以俱传。是以《内经》之文有非圣神不能言者，有近于战国策士夸张之语殊鲜实际者。而注之者，必皆一一视为圣神语录，逐句细为诠解，此谬误穿凿之所由来也。是以愚生平读《内经》，虽挨篇遍读，实非遍记，亦不留意注疏。而每读至精华之处，直觉其言包罗万有，不但为医学鼻祖，一切后世种种学问，实皆寓于《内经》之中。至偶有会心之处，恒若迥出注疏之外者。有如弟生平慕哲学，而泛览群书莫得宗旨。后读《内经》至四气调神篇，有曰“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己有得”，乃恍悟养生之道，更触类旁通，并知《佛经》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者亦此义，道书所谓“意双则和，和则增寿”者亦此义也。又尝观西人论地为球形，人处于地之上下，实无分于上下，其语甚奇。及读《内经》五运行大论，帝问：地之为下否乎？岐伯曰：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也。帝曰：冯（音凭）乎？岐伯曰：大气举之也数语，乃知人在地上者，因以地为下，即人在地下者，亦以地为下，故岐伯谓地为人之下也。继之，又释之为太虚之中，原大气之所包举，实无所为上下也。西人之讲地学者，早包括于《内经》数语中也。兄果有志研究《内经》，正不妨寻章摘句，择其至精至纯之处，借以瀹我性灵、益我神智，此所谓会心处不在多也。况《内经》精纯之处，其光华流露，如日月经天，朗朗照人，令人心目俱爽，无事费心索解，自能豁然贯通，又何须乎诸家之注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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