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劝学篇

第九篇 分述两种学问的主旨

分述两种学问的主旨

——赠中津旧友——

细察人们的身心的活动,可以分为两类:第一,是指个人本身的活动;第二,是指社会上伙伴之间有关交往的行动。

第一,以身心的活动来解决衣、食、住问题,使自己能过安乐的生活,这可以说是属于个人本身的劳动。但世间万物,对人都是有益的。如种下一粒种子之后,就能收获二三百颗果实;深山树木,不用人工培养,也会自然生长;利用风力可以推动风车;利用河海可以运输;开采山里的煤,汲取河海的水,点火燃烧,发生蒸气,就能推动庞大的火车轮船。自然界的其他奥妙,不胜枚举。人类只不过对自然界的物资,加以改造,使它为自己服务。因此人类所需要的衣食住等生活资料,自然界已经提供了99%,所加的人力只有一分,所以不能说一切都是人力造成的,其实人们只象是拾取路旁现成之物罢了。

因此人们自谋生活,不是什么难事,完成此事,更没有值得夸耀之处。独立生活固然是人们的一件大事,古人说过“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①但是我以为就是做到这点,人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古人的说法只是让人不逊于禽兽罢了。试看禽兽鱼虫哪个不会自己寻找食物,而且不但能求一时的满足,象蚂蚁那样,为了未来还在地下掘洞作窝,储蓄过冬的食物。世上也有人象蚂蚁那样只求自己满足。举例来说,男子成人以后,即做工经商,或充任官吏,逐渐不必累及父母亲友,获得适当的生活,也不侵犯他人。如果租不到房子,就自己置办一所简单的住所,一面布置,一面先娶一位勤俭持家的如意妻子,生儿育女。教育抚养费也不太多,又随时准备着三五十元的医药费等意外开支。总之,细心地作长久的打算,保持一个美满家庭,不但自己因为获得独立生活而得意,世人也赞扬他是独立能干的好手。但实际上却大谬不然,这种人只能说是蚂蚁的流亚,其生平事业和蚂蚁并无二致。他们为着衣食和盖房子而劳力操心,虽无愧于古人之训,但是身为万物之灵,其目的任务,又岂能局限于个人的生活呢?

①见《圣经·创世记》三·19。——校者

如果人们象上面所说的那样,只是为着满足衣食住而生存,那么人生在世就只是生和死,死时和生时的情形毫无差异。这样世代相传,就是经过了几百代,一村的情形还是依然如故。没有人创办社会上的公共事业,既不造船,又不修桥,除一人一家的孤立生活之外,全都听任自然,在生死居住的土地上不留下一点痕迹。西洋人说:“世上的人如果只求自己满足,安于小康,那么,今天的世界同洪荒时代的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句话是绝对正确的。固然满足也分两种,切勿混淆。如果得寸进尺,永远没有满足,就叫做“奢望”或“野心”。但如充分进行脑力或体力劳动,而不能达到应该达到的目的,便是“愚蠢”。

第二,人性最喜群居,不能孤立独处。只是和父子、夫妇共同生活,尚不能感到满足,还要同广大群众往来。交际越是广泛,越是感到幸福,这就是人类社会的起因。一个人既然活在世上,成为交际的一员,就有他应尽的义务。世上的学问,如工业、政治、法律等都是为着社会而设立的,若是人们互不往来,就什么也不必要了。政府所以制订法律,是想防治坏人,保护好人,以维护社会的安全;学者所以着书教人,是想启发后辈的智慧,以保持社会的进步。古时中国人说过:“治天下如同分肉,必须公平分配”;又说:“除去院里的草,不如扫除天下”。这都是旨在改进人类社会的名言。凡人苟有所得,都愿意对于社会有所贡献,这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也有人在无意之间为世间作些好事,让后世子孙深受其惠。正因人类具此性格,才能尽到社会的义务。如果古代没有此种人物,我们生在今天就得不到现代文明的好处。父母留下的遗产,不过是地上的财产,一旦消失便成泡影;而世上文明遗产,则系所有古人留给我们的遗产,其伟大之处,岂是地上的财产所能比拟?对于这种恩惠,现在我们找不到称谢的对象,这就和人类生活所必需的日光和空气不必用金钱得到而十分贵重一样,享受的人只能称之为前辈古人之荫庇恩赐。

在开天辟地之初,人智未开,那时的情况恰似无知无识的初生幼儿,还未见知识的产生。比如用麦制造面粉,最初是用两块天然的石头将麦粒捣碎。其后经人改进,把两块石头磨成扁圆形,中心掘一小孔,在一块石头的孔中安装木制或金属制的轴,一块放在下面,把另一石块放在上面,再将下面石块的轴,装入上面石头的孔里,把麦粒放在两石之间,转动上面的石块,运用石头的重量来碾碎麦粒,就是磨子。这种磨子是由人推动的,以后逐渐改进磨形,并改用水车风车之力,最后又用蒸汽之力,日臻便利。世上无论何事都是这样向前推进的,昨天认为便利的,今天便觉笨拙,去年认为新颖的,今年便觉陈旧。试看西洋各国的进步情形,其各种各样的电气和蒸汽机器,没有不是日新月异竞相改进的。岂但有形的机器为然,在另一方面,人类的智慧愈开,则交际愈广,交际愈广,则人情愈和,因此就用国际公法来限制战争。同时经济之学日盛,政治商业之风一变,学校的制度,着作的体裁,政府的措施,和议院的会议,都愈改愈精,全无止境。试读西洋文明历史,从1600年到1800年的二百年间,其长足发展的情形,实足令人惊叹,简直令人想不到是一个国家的历史。若究其进步的根源,无非是古人的遗产,前辈的恩赐而已。

我们日本的文明最初来自中国和朝鲜,后经国人努力钻研琢磨,才达到近代的地步。西洋学说远在宝历①年间即流入日本。(参阅《兰学事始》②)晚近由于和外国开始往来,才盛行起来。教洋学,译洋书,人心趋向大变,从而改组政府,废除藩治,遂有今日之局,再次打开了文明之端,这也不能不说是古人的遗产,前辈的恩赐。

①日本桃园天皇的年号,当公元1751—1764年。——译者

②《兰学事始》是兰学家杉田玄白(1733—1817)的作品,书中叙述了洋学传入日本的情况。兰学,指荷兰的学术文化。——校者

如上所述,自古以来,以身心之劳在社会上作成事业的有志之士,本来很多。就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也不能说这些人是只满足于自己的丰衣足食的人。我认为这都是些重视为人处世的义务而志向高远的人。现在的学者从这些人物承受了文明的遗产,如能站在进步的前列,其进展是无止境的。再过数十年,到了以后的文明之世,必然会使后人象我们今天推崇古人一样敬仰我们的恩泽。所以生当今世,必须给后代子孙留下生动的事迹,责任非常重大,岂能以念几本教科书以后经商,作工,或充任小吏,每年收取几百圆的报酬,得以仰事俯畜,维持家人生计,就心满意足呢?似此虽不损害他人,但亦于人无益。此外建功立业要遇机会,机遇未至,有能力亦莫由施展,此种例子,古今都有不少。例如我们明明知道我的故里近邻中也有英俊的人才,固然用现在文明的眼光来批评这个人,或者可以指出其言行或方向有不少错误,但此系潮流使然,不是他个人之罪。其实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不幸生不逢时,以致满腹经纶一筹莫展,潦倒一生无补于世,真是遗憾。今则不然,如上所述,西洋学说逐渐盛行,终于推倒旧政权,废除藩治。我们不能把这种变动,只看成是战争的结果。须知文明的功用不能以一场战争而了结。所以这次变动不是战争所引起,而是文明所促成的人心的动荡。因此战争虽已于七年以前结束,其痕迹消失,而人心之动荡依然存在。一切事物必须有引导的力量才能推动。首倡学问之道,把天下人心导向高尚领域,目前尤为大好机会,所以逢此机会的人,即现在的学者应该为着社会的福利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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