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以心传心

二、责任义务与尽心尽力

二、责任义务与尽心尽力

真正的慈悲之心,是众生愈苦我愈去。就是因为众生苦,我才不能舍离他。对于佛来讲,只有责任,只有义务,没有永恒。在佛那里,责任和义务就是永恒。责任在哪里,我的身影就在哪里,慈悲在哪里我的身影就在哪里。在佛那里,他已经忘了出与入,没有什么涅槃不涅槃了。就像焦裕禄同志时刻心念百姓而忘了天上下雨、忘了没吃饭一样。佛陀为了责任、为了义务、为了慈悲,忘了什么六道、什么涅槃,只有道义在肩,他已经不考虑什么涅槃不涅槃了。

我曾经走过一段漫长的心路历程:没开悟时,满脑子想着如何开悟呀,如何成佛呀,在我二十六岁时,突然之间顿悟到,没有什么涅槃可入,没有什么佛道可成,我眼中的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六道了,只有责任、只有义务。这时,大脑里所留下的只有如何向往圣继绝学,如何为万世开太平这么一个念头。什么涅槃、成佛、超出六道等等,已经不再关心这些东西了,它们在我的身后渐行渐远了,形同陌路。今天为了讲学,为了传法,才把这些词语重新拿出来。你们以后也会达到我这种状态,即“佛之一字,吾不喜闻”(唐代从谂禅师之语)的状态。什么是永恒?此时此地就是永恒,不舍众生,只谈责任,就是永恒。

整个佛法的最终阶段,到了禅宗这里,真的是不立文字,不再讨论概念、术语了,认为这些都是戏论,都是梦语,了无意义。那些讨论都是给正在半路上的人听的。你们慢慢会发现,所有的文明、文化,就是在平地中建起的一座座思维大厦,都是自己建起来的,你想建什么就建什么。佛家有一句话十分正确:“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我们这颗心就像一个画家,能画出世间诸事百态。文化就是一幅画,一幅立体的动态的画,你想画什么都可以。这个楼房与下一个楼房不一样,再下一个又与这个不一样,你可以无限地画下去。画到最后你会发现,这无非就是一个思维游戏。两千年前释迦牟尼看得非常清楚,包括涅槃包括六道都是思维游戏,都是“心如工画师”画出来的,包括佛、菩萨和各种鬼神都是画出来的。

释迦牟尼很伟大——他建立了一个非常伟大的思想大厦,最后他自己又把它彻底推倒了,彻底超越了,这就是释迦牟尼的伟大之处。人间一般的思想家,只构建思想大厦,不推翻思想大厦,还告诉你,一定要珍惜这个大厦。释迦牟尼也提倡珍惜,但他告诉你,对他的思想最珍惜的方法就是推倒它、超越它。一般指的“珍惜”是执著性珍惜,释迦牟尼的“珍惜”是否定式珍惜,是超越式珍惜。释迦牟尼告诉我们,连涅槃也是画饼充饥,也要超越。这就是大般涅槃,大般涅槃就是没有涅槃的涅槃。

“佛之一字,吾不喜闻”,“涅槃”二字也不喜闻。现在你把所有的佛法都推倒了,超越了,最后剩下了什么呢?剩下了责任,剩下了义务,剩下了慈悲,就剩下这三样东西了。不仅佛家如此,道家、儒家包括我们的瑜伽,还有西方的基督教。真正懂了这些文化你会发现,他们剩下的也是这三样东西。只不过他们用另外的名相术语来表述,道家以道家的方式,儒家以儒家的方式,不管用什么表述方式,最终人生的归宿,既不在涅槃永恒,也不在生死轮回,而是在责任、在义务、在慈悲上。人生的过程就是实现责任和义务的过程,即儒家所说的尽心尽力之过程。

尽心,就是全身心地去实现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全身心地做好生活中每一件微小的事情。如果你做饭,如果你读书,如果你当丈夫,如果你交友,你都要全身心地扮演好每一个身份、每一个角色,心无旁骛,尽你全身的力气去做好每一件事情。

没有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佛了,没有什么圣人了,没有什么天堂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尽心”二字,这就是我们永恒的归宿。永恒即当下,当下即永恒。没有什么要出,也没有什么要入。只要有出有入,你就不得解脱,你就不得圆满。真正的圆满是:所有的出、所有的入、所有的对和错、所有的大和小,全部超越了。归宿在哪里?归在了慈悲心上。好好地爱人生,爱天下。这个爱具体表现为责任和义务,只谈责任义务,只谈尽心尽力,不谈别的——因为没有其他可谈。

所有的文化,尤其是伟大的文化体系,最终都会把我们引到这里来,这就是文明的终极归宿,人生的终极归宿,也是一切修行者的终极归宿。佛家给它起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让我们这些凡夫不大好理解的词,叫大般涅槃。儒家则称之为“尽心”,就是我们老百姓所说的“该干啥干啥去”,并尽心尽力地干好每一件事。什么“死后生前”,什么“永恒”,什么“解脱与堕落”,别整那些虚的,别整那些没用的,都是废话,都应该像垃圾一样扫到路边去,真正留下来的就两个字:“尽心”,尽心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情。

担起你的责任,实现你的义务,全身心地实现你。墨子说过“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就是从头到脚全身心地以利天下。我们现在的人,可能偶尔生起过一些有利于他人的想法,不过这些想法都是有条件的,是有前提的,是有代价的。在我们这里不要有,我们要像墨子所说的“摩顶放踵,以利天下”。

这八个字,就是佛家所说的大般涅槃。这八个字,就把大般涅槃说完了,说透了。佛的涅槃就是“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做好眼前的每一件事情。比如说你们现在在听课,就全身心地听课,摩顶放踵以入听课;听完了出去走路,就是摩顶放踵,好好走路;回到家了,在家当父亲,就是摩顶放踵,当好父亲;又出去交朋友了,就是摩顶放踵,当好朋友……做好每一件事情,不要考虑昨天,不要担忧明天,只考虑现在,倾我全力,做好每一件事情,这就是大般涅槃。你现在就在佛境中,就在大般涅槃中。再也不要考虑六道要出、涅槃要入,这些都是过程。到了终极它们都没有了,连佛都没有了,不讨论这些了,讨论只是多增法执而已。

这就是超越,这就是圆满,这就是我们人类的终极归宿。终极归宿就是不归宿,就是没有归宿。没有归宿,就是归于当下,归于此时此刻,归于你的责任和义务。这个世界只有责任和义务,别的什么都没有。佛家有那么多的名词术语,《大藏经》里那么多文字,儒家说了那么多的话,《朱子全集》,还有《二程全书》等,整个宋明理学随便找一个代表人物,他们都是著作等身。无论他们怎么说——正说反说,左说右说,前说后说,说了那么多的话都是过程,最终就是归到责任和义务上,归到一句话上:尽心尽力地做好当下每一件事情,把你的整个身心投入进去。

佛家的终点就是儒家的起点。儒家没有六道,没有身口意,没有业力,只有一句“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五彩颜色的最后一种颜色就是白色,白色是所有颜色中最高的颜色。中国画只有黑白两色,西方的油画要备很多颜料,这个还在路上,还没有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色彩的最高境界就是没有颜色,没有颜色就是黑白颜色。当年的张大千非常崇拜西班牙的油画大师毕加索,说自己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跟毕加索学画,接受他的点化。有一天,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一个中国人刚刚拜访了毕加索,回来告诉张大千,你知道毕加索一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就是能够拜你为师。张大千惊愕了,问为什么?来人说,毕加索一辈子与颜色打交道,最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最高级的颜色就是没有颜色,而中国人早都领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要拜中国的画家为师。当时中国最有代表性的画家是张大千,所以他要拜张大千为师。中国画把颜色降到了最朴素的状态。

我们的修行也是这样。佛家是绚烂之极,精彩得不得了。绚烂之极了就要归于平淡,儒家正是绚烂之极后的平淡。儒家没有六道,没有坛城,没有咒语,没有手印,什么都没有,就是朴素的端茶送水,这里含着无上的妙道。但一般人体会不到,我们一般人特别喜欢佛家那种绚烂的东西,坛城,好!涅槃,好!菩提、光明、大手印、舍利子,这些东西好!人们就被它吸引了。这些“绚烂”其实都在路上,真正的高明不是这些,是佛陀所说的“什么都没有了”,大般涅槃就是什么都没有了,连涅槃也没有了的涅槃就是大般涅槃。

儒家的洒扫应对,圆满于每一个当下。父母渴了,端上一杯水,这就是大手印,儒家的高明就在于此。我们中国的文化绝不亚于印度文化。中国的儒学绝对能与印度顶尖的智慧相会通,在某些地方还大大优于它。从表面看我们的孔子,一点都不伟大,他既没有舍利子,也不会腾空,但“子不语怪力乱神”却有着非常深刻的意义,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生命、人生最后是归于平淡的,最终归到洒扫应对这些日常琐碎的小事之上,这就是尽心,这就是大般涅槃。所有光怪陆离的全部去掉,回归到朴朴素素的一个人那里去,当好人,就是当好佛。真正的人本主义就是这样来的,真正的人文文化就是这样来的。

整个佛家文化残留着浓厚的神本主义色彩,它把神本主义叫佛本主义。佛家为什么要提倡出世?就是还没有做到真正的人本主义。真正的人本主义是儒家,儒家是纳佛性入人性。佛家是纳人性入佛性,凡是不符合佛性的全部去除,一切以佛性为标准,人生、社会一切以佛性为标准,不以人性为标准。而儒家是一切以人性为标准,神都要以人为标准,即神也要看着人的脸色生活。

佛家的终点就是儒家的起点。佛家的终点是回到人间,儒家说,我本来就在人间,我还要回吗?佛家绕了一圈,又绕回到大般涅槃。大般涅槃就是与众生同生死,与众生同甘苦,与众生无分别,也就是彻彻底底地回到人间,回到以人为本。儒家说,你绕了一圈才回来,我本来就没离开。儒家的高深,不是我们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本文传播知识,如有侵权,请联系微信tunyi13166124885;本文非处方,如需治病,请联系医院。

上一节 返回目录 下一节